西方古典高悲剧的特点

西方古典高悲剧的特点

西方古典高悲剧（High Tragedy）又叫作“上层悲剧”，起源于古希腊时期，复兴于17世纪古典主义时期。两个时期的悲剧虽然并不完全一致，却都具备一些重要的共同特色。这就是：英雄主义、歌颂基调、敬畏情绪、和激情宣泄。

一、 古希腊悲剧的起源及特点

古希腊悲剧起源于酒神祭祀。随着城市的兴起，酒神祭祀表演进入城市，逐渐演变为戏剧。公元前五世纪，雅典奴隶主民主制建立之后，僭主伯里克里执政时期（公元前495年—前429年）时期，为了教化公民，他下令修建剧场，举行戏剧比赛，给人民发放观剧津贴，鼓励公民看戏。因此，戏剧在当时雅典人的生活中，是一种重要的政治生活和艺术生活内容。古希腊戏剧从诞生之始，就与政治生活结下了不解之缘，带有强烈的政治教育色彩。

1、古希腊悲剧作家及作品

古希腊悲剧在公元前6世纪末到前4世纪初达到全面繁荣，出现了一批伟大的剧诗人和作品。流传下来的只有埃斯库罗斯、欧里庇得斯、索福克勒斯三大悲剧诗人的部分剧作。通过分析三大悲剧诗人的作品，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古希腊悲剧的特点及风格。

埃斯库罗斯（前525？—前456年）是氏族贵族奴隶主专政向奴隶主民主制过渡时期的悲剧诗人。他的悲剧善于表现理想化的、高大单纯的英雄形象，庄严夸张，抒情气氛浓郁，在酒神祭祀表演的基础上，开创了古希腊悲剧歌队—演员对话表演、歌队抒情配唱的戏剧模式，因而被称为古希腊“悲剧之父”。据传说，他一共写了70部悲剧和“萨提洛斯”笑剧，流传至今的只有7部完整的悲剧，其中包括一个完整的三部曲。这七部悲剧是：《乞援人》（前490年左右）、《波斯人》（七部现存悲剧中唯一取材于当时生活的悲剧，前472年）《七将攻忒拜》（前467年）、《普罗米修斯》三部曲中（约469年）的第一部《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奥瑞斯特斯》三部曲（前458年）。其中有代表性的作品是《被缚的普罗料修斯》和《奥瑞斯特斯》三部曲。

《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讲的是天神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天火，受到众神之主宙斯惩罚，英勇不屈的故事。据希腊神话讲，普罗米修斯是捏土为人，创造了人类生命的神，他还教会人类种庄稼，学会劳动技能和医术。为了解除人类的黑暗寒冷，他不怕宙斯的禁令，偷了只有神可以享用的天火，因此受到宙斯的严厉惩罚，被钉在高加索山崖上，白天恶鹰啄食他的肝脏，夜晚再生出来，第二天再啄，如此循环往复，遭受痛苦折磨。因为普罗米修斯是一个预言者，知道将来推翻宙斯的神是谁，因此宙斯以自由为交换条件，逼他说出这个秘密。据文学史家们考证，三部曲最后，普罗米修斯说出了那个秘密，与宙斯和解。但在三部曲的第一部《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中，普罗米修斯是位英勇不屈的英雄，戏剧一开始，他就被钉在峭壁上，受炎阳灸烤，恶鹰啄肝，被折磨得痛苦不堪。他向歌队讲述了当年帮助宙斯战胜反抗的堤坦众神的情景，和发明数学、创造文字、教会人类各种本领的历史，及盗天火激怒宙斯的经过。夜里，河神的女儿伊娥受宙斯的，路过此地，为他洒下清凉的河水，减轻他的痛苦，他预言了她的未来；河神劝他妥协，神使赫尔摩斯劝他说出那个秘密，都受到他的拒绝。他甘愿为人类受苦、牺牲，决不向暴君低头。悲剧三部曲的第一部结尾，普罗米修斯在宙斯打出的雷电霹雳中沉入大地深处。悲剧歌颂了为人类的幸福勇于献身的英雄，赞美了普罗米修斯的无畏与高尚情怀。

《奥瑞斯特斯》是古希腊悲剧中唯一流传至今的三部曲。包括《阿伽门农》、《奠酒人》、《报仇人》。写希腊军统帅阿伽门农远征特洛伊胜利回国，被他的妻子勾结其奸夫、他的堂弟杀害；他的儿子奥瑞斯特长大以后，回到祖国，为父亲报仇，杀死了叔父和母亲，遭到复仇女神追杀；

后来到雅典娜的阿雷奥帕格法庭受审，被判无罪。这个悲剧表现的是复仇主题，可视作西方复仇悲剧的最早作品，后来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等剧在结构、观念上都承袭了它的模式。 第二位存有作品的古希腊悲剧诗人是索福克勒斯（公元前496—前406年）是雅典奴隶主民主制盛极而衰时期的悲剧作家。因其创作善于构思，人物内心丰富多彩，表现了古希腊悲剧的成熟风格，被文学史家誉为“悲剧艺术的荷马”。他一生创作了123部悲剧和笑剧，流传下来的作品只有七部：《埃阿斯》（前445年左右）、《特拉喀斯少女》（时间无考）、《俄狄浦斯王》（前428年）、《安提戈涅》（前422年）、《厄勒克特拉》（前419—415年）、《菲罗克特忒斯》（前409年）、《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前401年）。以《俄狄浦斯王》和《安提戈涅》最有代表性。《俄狄浦斯王》取材于古希腊神话传说。俄狄浦斯是忒拜国王拉伊俄斯之子，出生前，国王得到阿波罗神示，说俄狄浦斯将来的命运是样父娶母。因此，出生后被父母用森钉钉住左右脚跟，扔到喀泰戎山谷里，被邻国牧羊人收养，后来被牧人送给科任托斯国王波吕玻斯做了养子，他自己并不知情。“俄狄浦斯”在希腊语中的意思，就是“脚肿的人”。长大后为了逃避杀父娶母的命运，远离家门，前往邻国特拜。路遇一老人，发生争执，将老人打死，却并不知道老人就是自己的生身之父。走到特拜城外时，遇到狮身人面的怪物斯芬克斯，猜出她的谜语，解除了特拜人的恐怖之灾。于是被国人拥为国王。18年之后，特拜城发生瘟疫，神示必须找出当年杀害国王的凶手并惩罚之，才能使人民得到解脱。悲剧开始时，展现的是王宫广场上哀嚎的、病痛的人群，俄狄浦斯询问先知，要他指明凶手，随后，又追问妻子（即生母）伊俄卡斯特、拷问当年的牧羊人、终于发现，杀死老王的凶手就是自己！他剌瞎自己的双眼，自我放逐。生母自杀身亡。这个悲剧表现的是命运的不公，和人对命运的抗争。

《安提戈涅》的故事是《俄狄浦斯王》的继续。俄狄浦斯离开祖国时，留下两儿两女，托付给他们的舅父克瑞翁照料。后来，为争夺王位，两个儿子厄特俄克勒斯和波吕涅克斯发生争执，波吕克涅斯召集了七支别国大军攻打特拜城，兄弟俩在决斗中战死。克瑞翁为守城的厄特俄克勒斯举行了葬礼，而下令不许将波吕涅克斯下葬，违者处死。悲剧上演的是此后的情节。安提戈涅冲破克瑞翁的禁令，埋葬了哥哥。被关进石牢，等待行刑。她的恋人、表哥海蒙劝父亲赦免安提戈涅不成，赶到石牢，与安提戈涅一同赴死。后来，克瑞翁改变了主意，到石牢释放安提戈涅时，才发现，安提戈涅已经上吊自杀，海蒙也自刎而死。这个剧表现的是伦理即“神圣的天条”与人为的法律之间的冲突。

欧里庇得斯（公元前485—406年），虽然他与索福克勒斯生活的时段大致相同，但由于作品取材的角度不同，他的悲剧中反映古希腊奴隶主民主制的阴暗方面较多，因此文学史家认为他的悲剧反映了雅典奴隶主民主制危机中的社会现实和思想意识。据记载，欧里庇得斯一生共写了90多部戏剧，完整的流传到今天的共有17部悲剧和笑剧，悲剧中流传较广的有《美狄亚》（前431年）、《希波吕托斯》（前428年）、《特洛亚妇女》（前415年）、《腓尼基妇女》（约前411年）、《伊非格涅亚在奥利斯》（前405年）等。欧里庇得斯流传到今的17部剧作中有12部是妇女题材的作品，其中以《特洛亚妇女》和《美狄亚》为代表性剧作。

《特洛亚妇女》取材于古希腊神话传说和史诗中的特洛亚战争。希腊大军围城攻打特洛亚城10年，终于用“木马计”攻陷围城。悲剧描写的是特洛亚城陷落之后，男子被尽数杀死，女子被掳去做奴隶的悲惨景象。悲剧中，特洛亚城被希腊人焚毁，浓烟蔽日，人们哭天抢地，悲愤哀嚎；为保卫特洛亚城而牺牲的英雄赫克托耳的小儿子被希腊人从城头上摔下，悲惨死去。赫克托耳的妻子安德洛玛刻、母亲、妹妹，都被希腊人掳走，沦为奴隶。作品表现了战争的残酷，谴责了战争对人们美好生活的破坏。

《美狄亚》的故事取自希腊神话中阿尔戈的英雄传说。伊俄尔克斯国国王埃松的王位被其同母异父的兄弟珀利阿斯纂夺，珀利阿斯对老王之子伊阿宋提出，要他去遥远的海岛科尔喀斯取回金羊毛，才能将王位还给他。伊阿宋于是率领船队，去海外岛国寻找金羊毛。岛国国王的女儿美狄亚爱上了他，利用魔法帮助他盗取了金羊毛，并杀死自己的弟弟带领他逃脱。回到希腊后，又

用魔法帮助伊阿宋杀死了叔父，逃出故国，流浪在外。后来科任托斯国王看上伊阿宋，要把女儿嫁给他；为了权势，伊阿宋背弃了美狄亚，要将她和两个年幼的儿子赶走。悲剧中写的是美狄亚悲愤难抑，送给科任托斯公主一件浸过毒药的金丝衣，烧死新娘；又亲手杀死两个儿子，向伊阿宋复仇的这一段故事。剧作描写了美狄亚杀子前的悲愤与哀伤，心理刻划深刻细腻，悲剧情节骇人心魄。

2、古希腊悲剧的特点

由以上古希腊悲剧简介中，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印象：

古希腊哲学家、文艺理论家亚里斯多德（前384—322年）在他的文艺理论著作《诗学》中，总结了古希腊悲剧的创作经验，提出了悲剧和喜剧的原则。他关于悲剧的论述主要有： 1）悲剧的定义

“悲剧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亚里斯多德《诗学》P19 罗念生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4年）总结了古希腊悲剧严肃完整的戏剧特点；从题材上看，古希腊悲剧多取材于希腊神话，因此，故事的“本事”是来自于神话的。 2） 悲剧的审美目的

古希腊悲剧的目的是在于引起观众的怜悯与恐惧之情。 3）悲剧成份及其排列顺序

构成悲剧的形式要素主要有六个：情节、性格、思想、言词、形象、歌曲。“六个成分里，最重要的是情节，即事件的安排；因为悲剧摹仿的不是人，而是人的行动、生活、幸福，悲剧的目的不在于摹仿人的品质，而在于摹仿某个行动。”“悲剧艺术的目的在于组织情节（亦即布局），在一切事物中，目的是最关重要的。”（注12：同上书P21）“情节乃悲剧的基础，有似悲剧的灵魂；„性格‟则占第二位。”“思想占第三位。”“语言的表达占第四位”，“歌曲占第五位”。（同上书，P23—24）《诗学》用大量篇幅讨论了情节与其它五种悲剧要素的关系，强调了情节在悲剧中的决定性地位。 4）悲剧情节

据亚里斯多德的观点，在古希腊悲剧中，“情节乃悲剧的基础，有似悲剧的灵魂。”是占主导地位的因素。情节的第一个特点，由于希腊悲剧取材于神话，因此，情节中有一半不属于悲剧本身，属于悲剧本身的，只有作者组织并加以强调的部分，即有意安排的那一部分。这一部分中包含着作者的技巧和价值取向。可以说，古希腊悲剧是神话的延伸和演变，作家只在神话传说的历史限定之内作了相应的更改和发挥；情节较单一，人物关系简单，只取一事，没有旁枝蔓叶，这一点被17世纪古典主义悲剧家视为重要规范。

情节特点之二，是古希腊悲剧中绝无喜剧成份，古希腊悲剧与喜剧界限分明：“诗由于固有的性质不同而分为两种：比较严肃的人摹仿高尚的行动，即高尚之人的行动；比较轻浮的人则摹仿下劣之人的行动，他们最初写的是讽刺诗，正如前一种人最初写的是颂诗和赞美诗。”“自从悲剧和喜剧偶尔露头角，那些从事于这种诗或那种诗的写作的人们，由于诗固有性质的性质不同，有的由讽刺诗人变成喜剧诗人，有的由史诗诗人变成悲剧诗人，因为这两种体裁比其他两种更高，故也更受重视。”（同上书，P12，P13）从这几段话里我们可以看到，亚里斯多德认为悲剧和喜剧出自于史诗和讽刺诗，悲剧描写高尚的行动，喜剧则描写卑劣的行动；在摹仿的对象上存在高下之分；悲剧和喜剧因素泾渭分明，不允许出现在同一出剧中。古希腊人通常在上演了三出悲剧之后，再上演一出萨提洛斯笑剧，结束一天的戏剧演出，调节观众的情绪。由于不含喜剧成份，所以能够保持悲剧情绪气氛的完整统一，表达对神和英雄的崇敬和悲壮美感。

情节特点之三，是情节中的“突转”与“发现”。亚里斯多德说：“悲剧所以能使人惊心动魄，主要靠„突转‟与„发现‟，此二者是情节的成分。”（《诗学》P22）也就是在悲剧主人公由顺境转入逆境，或由逆境转入顺境进时，按照可然律和必然律，故事情节出现相反方向的转折。例如《俄狄

浦斯王》中俄狄浦斯最终发现自己的身世，导致情节的突然逆转。 5）悲剧人物

在古希腊悲剧中，人物居第二位，服从于情节，“悲剧是行动的摩仿，主要是为了摩仿行动，才去摩仿在行动中的人。”（《诗学》P23）因此，写什么样的人，怎样去写，就成了悲剧中受限定的因素。

古希腊悲剧中人物的特点一是由于取材自神话，多以神话传说中的神和英雄为主人公，表现他们的英雄面貌和当时人的命运观念。英雄形象高大雄伟，气势磅礴，具有慷慨激昂、激情勃发的性格。例如普罗米修斯的英雄气慨，美狄亚的激愤等等。

人物特点之二，悲剧主人公“不十分善良，也不十分公正，而他之所以陷于厄运，不是由于他为非作恶，而是由于他犯了错误，这种人名声显赫，生活幸福，例如俄狄浦斯、堤厄斯特斯以及出身于他们这样的家族的著名人物。（原注：„犯了错误‟指由于看事不明——例如不知对方是自己的亲属——而犯了错误，不是指道德上有缺点。）”（注15：同上书，P38）由此可知，古希腊高悲剧写的都是犯了错误的神和声名显赫的大人物的故事。在古希腊高悲剧中，人物和事件都是为一个共同的目的——使观众产生怜悯和恐惧之情，净化他们的心灵。人物自身的过失造成其悲剧的原由。即亚里斯多德总结的：悲剧人物不是极好的人，也不是恶人，而是“不十分善良，也不十分公正，而他之所以陷于厄运，不是由于他为非作恶，而是由于他犯了错误（翰译注：„犯了错误指看事不明，例如不知道对方是自己的亲属，而不是指道德上有缺点。‟见《诗学》P39）这种人声名显赫，生活幸福，例如俄狄浦斯、堤厄斯特斯以及出身于他们这样的家族的著名人物。”（《诗学》P39）（注：珀罗普斯之子，曾与其弟阿特柔斯争夺王位——笔者）这种人由顺境转入逆境才会引起观众的怜悯和恐惧之情。

亚里斯多德在《诗学》中，将人物与性格分为两个不同的概念，与我们今天的分类不甚相同。为了议论清楚，此处将性格归入人物一并论之。亚氏认为，古希腊悲剧中的人物应有如下要求：一是性格必须善良，他认为，在古希腊悲剧中，人物的一言一行如果明白表示某种抉择，人物就有性格。如果他抉择的是善，他的性格就是善良的；二是性格必须适合人物的身份性别；三是与传说中或生活中的人物必须相似；四是性格必须一致。（《诗学》P47）因此，古希腊悲剧所写的应该是有过失的好人的悲惨遭遇，性格总的来说是善良的，但由于自己的某些过失，陷入悲剧性的境地。他们的悲剧原因在于自己，换言之，陷入悲剧境地是自己选择的结果，由他们自己负责承担一切后果。

黑格尔在《美学》中谈到悲剧性格时说：“真正的悲剧性格”“无条件地成为根据自己的概念所能与所应成为的性格；这就是说，他们不是以史诗方式罗列出来的一种成份复杂的整体，而只是由该特定性格的一个本身有生命力、有个性的单一的力量所推动”，他认为古希腊高悲剧中冲突的实质是双方的片面性所致：“所以原始的悲剧就在于：在这样一个冲突里，对立的双方，就其本身而言，都是合理的，可是从另一方面看，双方只能把自己的目的和性格的肯定的内容，作为对另一个同样合理的力量的否定和损害予以实现，结局就是它们在伦理的意义上，并且通过伦理意义来看，全都是有罪的。”（《美学》第四卷第三章见《西方文论选》下P306—307、308）冲突双方坚持各自的片面立场，使悲剧冲突不可避免并不可化解，最终导向悲惨的结局。“真正悲剧的灾难，却完全作为本人的行动的后果，落在积极参与者的头上的；他的行动是合理的，同时由于引起冲突，又是有罪的；由于他是全力以赴，自然也就无从卸现。”（同 上书P310）而“对自己的罪行负责正是伟大人物的光荣。”（《西方悲剧学说史》P309）黑格尔用辩证的观点，站在新的高度上分析古希腊悲剧性格，使我们对古希腊悲剧的认识加深了一步。

人物特点之三，是具有主动精神。剧中情势尽管有神话的限定，和外在事件的张力，但古希腊悲剧中推动情节前进的主动力在于人物的行为。人物在悲剧情节进展中占主动者的地位。也就是说，人物的行动不完全是在情境的逼迫下不得不如此，而是主动选择行动的方向，使情节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情节原型虽然来自神话，但我们还是从悲剧的具体描写中，看到了人物的主动精

神。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天火、教人类学会各种技艺、为人类承受宙斯的惩罚，都是自愿的，都是出自他自己的选择。没有谁逼他这样做，为人类谋幸福是他的志愿。俄狄浦斯追查凶手，可以随时停下来，或采取别的手段掩盖自己是凶手的事实，但他选择了追查到底。美狄亚在杀子复仇和妥协出走之间，也并非毫无退路，她选择了复仇。这些人物因其性格的片面性走向悲剧结局，但他们勇敢地承担起悲剧性的后果，使他们的主动性格变得更加有力，更加崇高。人物的主动性虽然来自神话故事中的既定结局，但悲剧有力地渲染了人物在面临灾难时的坚定与执着，显然加强了人物的主动精神，使人物焕发出炫目的光彩。这是古希腊悲剧留下的最好的文学传统之一，在后来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发扬光大，对后世西方文化的思维模式、文学传统都具有很大影响，对西方文学中自由选择的观念，同样具有开创意义。（当然，古希腊悲剧的故事结局中还包含着当时人们的命运观念、迷信、对天神的惧怕等等内涵，但是从另一方面讲，也正是在这些内涵中，我们看到了希腊文化和悲剧主人公主动、忠诚、善良、执着的优秀品质和高尚精神。） 6）主题

主题这个概念是现代人分析作品时对古希腊悲剧的总结与归纳，其中包含着我们对悲剧的理解。从古希腊上述悲剧中，我们看到的主题主要有：

一是英雄主义主题。悲剧英雄为了人民的利益，为了真理，不惜牺牲自己。普罗米修斯唱道：“只有我有胆量拯救人类，使他们不至于完全毁灭，被打入冥府。”（《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三 第一场《外国文学作品选》P55上海译文出版社 1997年5月新一版）他们坚决斗争，绝不屈服。普罗米修斯还唱道：“仇敌忍受仇敌的算不得耻辱。让电火的分叉卷须射到我身上吧，让雷霆和狂风的震动扰乱天空吧；让飓风吹得大地根基动摇，吹得海上的波浪向上猛冲，紊乱了天上星辰的轨道吧；让宙斯用严厉的定数的旋风把我的身体吹起来，使我落进幽暗的塔尔塔洛斯吧；总之，他弄不死我。”（P66同上书）这类主题中包含的母题主要有：勇敢、献身、不屈、斗争、忠诚等。

二是与命运抗争的主题。悲剧英雄为了追求真理，丝毫不考虑自己个人的得失，将城邦利益、人民利益置于个人之上，体现了对真理的执着、对人民的热爱和坦荡的襟怀。例如俄狄浦斯在追查杀害老王凶手的过程中，随着一步步揭开谜底，明知结果对自己将意味着灭顶之灾，仍然义无反顾地追究下去。他逃避不公的命运，命运却步步紧跟地追随着他，将他置于万劫不复的悲惨境地。这里，他与命运抗争，还要与自己的疑惑与恐惧抗争，最后大白，意味着真理的胜利，也意味着命运的不公，他所有的努力都将他引向一个方向，那就是毁灭。俄狄浦斯的毁灭意义深远，其中包含的母题除了忠诚、坦荡、献身、执着等正面含义外，还有噩运不可避免、命运与人生的悖谬、和失败的英雄等更深层意义上的母题。关于这一点，将在后面文化传统的部分提到。 三是人与人斗争的主题，这里包括人与别人的斗争和人与自身激情的斗争。例如，普罗米修斯与宙斯的斗争，美狄亚向伊阿古的报复等等。如果说在《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中，普罗米修斯只表现出与宙斯的矛盾和坚强不屈的内在性格，尚属于悲剧的外部冲突，那么显然，在美狄亚的故事中，已经出现了人物与自身感情的斗争，内心已经出现了两种情感的对立与冲突。悲剧《美狄亚》中最感人之处也正在于此。美狄亚在复仇与怜悯自己的孩子、在激情与理智之间徘徊，一会儿想到孩子的天真可爱，一会儿想到对敌人不能心软，她劝自己：“可怜的人呀，你放了自己的孩子，饶了他们吧！即使他们不能同你一块儿过活，但是他们毕竟还活在世上，这也好宽慰人啊！”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慈爱之心：“——不，凭那些住在地下的报仇神起誓，这一定不行，我不能让我的仇人侮辱我的孩儿！”“命运既然这样注定了，便无法逃避。”“我的孩儿的这样甜蜜的吻、这样细嫩的脸、这样芳香的呼吸！分别了！分别了！我不妨再看你们一眼！——我的痛苦已经制伏了我；我现在才觉得我要作的是一件多么可怕的罪行，我的忿怒已经战胜了我的理智。”（十一、第五场《外国文学作品选》P101）因此，这个悲剧中实际上已经有了内外双重冲突，可视作西方悲剧中最早的双重冲突的作品之一。从这类悲剧中，我们看到了复仇、嫉妒的母题，也看到了人

与自身矛盾的母题、理性与激情矛盾的母题，和最初的人格。

四是战争主题。战争是古希腊文学中多处涉及的主题，史诗《伊利亚特》开创了希腊文学中描写战争的先例，并留下传统。悲剧和喜剧中都有许多战争题材的名著，例如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特洛亚妇女》、阿里斯托芬的喜剧《阿卡奈人》等。值得注意的是戏剧与史诗中对战争的不同态度。在史诗中，表现的是对战争史实的记录，和对英雄们勇敢战斗精神的赞美，而在戏剧中，则更多是谴责战争带来的灾难，喜剧《阿卡奈人》通过主角狄开俄波利斯与敌人单独媾和，讽刺了好战者；悲剧《特洛亚妇女》通过悲惨的场面，控诉了战争造成人民妻离子散、国破家亡的罪恶。这种不同标志着社会的进步，标志着人类已经从氏族社会战争、捕猎为主的血腥生活状态，过渡到奴隶社会初步的文明生活状态。古希腊悲剧中的反战主题对西方文学反战传统具有开创意义。

相反，在古希腊悲剧中，我们没有看到爱情、温情（有也是极少，旋即被血腥气氛所吞噬，如美狄亚的爱子之情），和对和平、宁静生活向往等主题和母题。因此，有理由认为，古希腊悲剧作为高悲剧，是以激情、恐惧、怜悯、英雄气慨为审美依据的，这是其根本特征。

古希腊悲剧中的许多主题和母题具有某种意义上的超阶级和超时代色彩。当然，不可否认，古希腊悲剧是奴隶社会的文学，是在奴隶主民主派的提倡下成长起来的，不可避免地带有奴隶主阶级的意识。但是，我们同样看到，由于其中的戏剧冲突在很大程度上是针对人性中本能、激情等方面而发的，因此，又具有超越具体时代、具体阶级的普遍意味。忠诚、勇敢、执着、等等情操，是任何时代、任何阶级都会面临的美德；残忍、嫉妒、恐惧，又是人类任何时代都会面临的性格缺陷和激情。从这个意义上讲，古希腊悲剧主题中蕴含着更高的、超越时空和具体的物质现实的道义内涵。在古希腊悲剧中，人与人、人与社会的矛盾冲突虽然也很有力，但由于人物的行动具有主动精神，使人与自身情感、命运的冲突上升到主要地位。外部冲突不是强调的重点，而更像是构成人物困境的条件，显示的是人在困境中的搏斗与抗争。在情节和人物行动中，它侧重的是“过失”，这就将矛盾的重点和焦点放在了人物自身而非社会环境，悲剧主人公也因此有了选择的自由，具有了行动的主动性。这也是古希腊悲剧之所以具有恒久的美感，今天依然能激动我们的原因。 7）道德

古希腊悲剧蕴含着超越时代、超越阶级的内涵，悲剧并非因此不具备社会时代内容，不具备认识历史价值。古希腊悲剧是奴隶社会的文学，是奴隶主民主派提倡并以此来教育民众的工具，不可避免地带有奴隶主阶级的精神特征。其中所提倡、所歌颂的英雄主义、崇高、献身、忠诚，和人与命运的主题，都体现了奴隶主阶级作为统治者对人民的期望和要求，对社会道德准则的期望和要求，和评判伦理、道德高下的价值标准。我们不应因为奴隶主阶级是剥削阶级、是残暴的统治者，就抹杀其在上升阶段的进步性，也不能因此否认奴隶社会文学中所蕴含的、得到迄今为此各个历史阶段、各个社会形态下都公认的崇高美德；更何况这些文学并非全部出自奴隶主授意呢！

古希腊悲剧中体现的道德价值判断标准，是希腊神话与悲剧二者合一的标准。即前面文中所说的，崇尚忠诚、勇敢、责任感、主动行动，主动选择、勇于承担不幸后果，等等。希腊神话中存在着原始人对神的敬畏心理，悲剧取材于神话，或多或少地继承了这种畏神心理，对神的天然禀赋的评价多于对神道德品质的评价。而神在很大程度上是原始希腊人对贵族生活的描绘，它的实质性内容，是原始希腊人对自然现象的人格化想像，和氏族贵族生活的神话化，。悲剧主人公的地位和行止，说明了其中所体现的感情是奴隶主阶级的，因此古希腊悲剧中的怜悯与恐惧的审美效果是在畏神的基础上实现的，含有震慑的意味。古希腊悲剧中描写神与自己激情的斗争、描写英雄的伟大崇高，与对命运的思索是一致的，它们侧重写人的自身、写激情，也是因为当时可以与神话主人公、即贵族道德相抗衡的平民道德评判标准尚未成长起来。平民怀着敬畏受到天神和英雄悲剧的震慑，如何能以自己与天神和英雄相比呢？！古希腊悲剧使我们了解到，当时奴隶

主与平民之间的地位有多么悬殊，人类作为一个由平民组成的主体，犹如一个年幼的孩童，自我意识尚处于未觉醒的蒙昧时期，人类在后来漫长的历史发展中，才一步步醒悟了、成长了。这种畏神、敬神、感激神的观念，在《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中表现得很鲜明，普罗米修斯，这位自愿为人类的幸福牺牲自己的伟大天神历数了自己为人类作出的贡献：为他们发明了数学，创造了文字，教他们驯养野兽，制造船只，教他们种庄稼，盖房屋，识别春夏秋冬，观察星象，还为他们盗来天火。“且听人类所受的灾难，且听他们先前多么愚蠢，我怎样使他们变聪明，使他们有了理智。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责备人类忘恩负义，只不过表明一下我厚赐他们的那番好意罢了。”（《西方文学作品选》一 P61）因此，可以说，在古希腊悲剧中，占主导地位的是奴隶主贵族的思想意识和道德准则，平民由于地位低下，其主体意识与奴隶主贵族的自我意识有着天壤之别。古希腊悲剧的庄严、崇高风格中，蕴含着希腊人对神和贵族的敬畏心理，换言之，古希腊悲剧的崇高风格正是古希腊人对神和贵族敬畏心理的体现。这种庄严的风格不允许被喜剧的插科打诨所破坏，因此古希腊高悲剧中，是决不允许含有喜剧成分的。

小结

古希腊的悲剧观念体现了古典高悲剧发生时期的特点：具有情节第一位、严肃完整、与喜剧划分界限清晰、人物善良且有过失等戏剧本身的特色，和利用怜悯与恐惧之情实现对观众进行教益的审美目的性。悲剧与喜剧在体裁上有严格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