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余华的长篇小说看其创作转变

２００６年第３期　商丘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Ｖｏ１．５．Ｎｏ．３　第５卷（总第２４期）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ＳＨＡＮＧＱＩＵ　ＶＯＣＡＴＩＯＮＡＬ　ＡＮＤ　ＴＥＣＨＮＩＣＡＬ　ＣＯＬＬＥＧＥ　Ｊｔｍ．，２００６　从余华的长篇小说看其创作转变　赵江华　（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南新乡４５３００７）　摘要：９ｏ年代以来，余华创作了三篇小说，从内容到形式发生了重大变化。在内容上，他改变了以往那种和现实的紧张关　系，不再沉迷于暴力和死亡，而用悲悯的眼光注视底层人民的苦难生活，发掘出他们身上具有的人性魅力。他抛弃了先锋小说贵族化　的叙述方式，完成了向传统艺术回归。　关键词：苦难；人性；转变　中图分类号：１２０６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６７１—８１２７（２００６）０３－００６６—０２　余华《在细雨中呼喊》着，不但完成了从中短篇到长篇写　那么到了《许三观卖血记》则有了一种返朴归真的明快和纯　作这一形式上的跳跃，而且是他自我心灵的一次重大飞跃。　净。作家剔除了一切装饰性和技术性的形式因素，不再苦心　这种飞跃首先源于一种背叛，源于对曾经热衷过的夸张激进　经营小说的形式，但作家却在无为有为中构建出一种全新的　的形式实验的抛弃和改造，源于他在先锋派昙花一现命运到　形式感。《许三观卖血记》中叙述人在小说中的功能被最大限　来之际的抽身而退。首先，余华又回到了故事。他以传统的叙　度地缩减，他不再喋喋不休地营造氛围、描摹心理或传达理　述方式编织着具有完整情节的故事，这对崇尚词不达意和高　念，对人物的情节交待也极为简单。《许三观卖血记》中最突　深莫测的先锋派作品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不过余华这种　出的是“重复”和“对话”的应用。重复作为一种古老的艺术技　形式上的传统复归，并没有使小说丧失先锋品格，相反他在　巧，在《许三观卖血记》中恢复了它特有的艺术力量和审美韵　作品主题意识上触及人类灵魂和存在本质的深刻思索，无异　味。《许三观卖血记》还是一部以对话为主体的小说，对话在　比先锋派以夸大其辞的变态为表征的所谓深刻更具震撼人　小说中具有多种功能，对话不仅是人物的发言，同时还具有　心的力量。其次，余华在小说中发现了历史，最好的实现了　叙述情节、结构作品、交待人物经历、描绘现实场景、创造心　“历史”的叙事功能和审美功能。在他这里，“历史”固然是一　理和想象世界等众多的艺术功能。甚至时间也是在对话中呈　种内容，一种小说的现实，但同时，它又是一种形式，一种艺　现的。对话功能的挖掘充分显示了余华的追求，也显示了他　术的方法。它可以是作家艺术思维的框架，也可以是小说人　的才华。　物生存境遇的象征。他的小说把“先锋”和“历史”处于对立两　余华前期创作与现实呈现出一种紧张的关系，它以一种　极的东西统一在一起，摒弃了先锋小说不知所云的故弄玄　极端的实验方式体现出他对暴力和死亡的沉迷和欣赏。它不　虚，以对主题思想深层次的开掘使小说的内涵显得凝重浑　关心暴力的具体起源、动机和历史，而是关注暴力的逻辑和　厚。余华善于用“举重若轻”的艺术思维方式，用轻捷的线条　关系结构。在《现实一种》中，暴力的行为完全是偶然的、非理　捕捉凝重的感受，用轻松的文体开掘沉重的主题。　性的，是一种被动的、机械的反应。这些暴力没有任何充足的　余华的小说在叙述方式上有了重大转变，这首先表现在　理由，是不可控制的非理性力量。生活在这里被简化成“现实　对人物个性高度尊重上。余华以前的小说，即使是象《现实一　一种”。在长篇小说中这种情况得到了扭转，余华的三篇　种》、《世事如烟》和《一九八六》这样具有高度故事情节的小　小说重建了１个日常的民间空间。作者站在民间的立场上，　说中，我们同样感到人物更多的是符号化特征。从某种意义　围绕人的个体性存在展开自己的叙事活动，对民间苦难、民　上说，人物的设置是基于创作主体自身的情感需要和理性建　间温情、民间人性作了详尽的展示。在《在细雨中呼喊》里以　构需要，人物自身形象并不丰满，而且缺乏个性。在《在细雨　往的暴力快感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受难的主题。细细品味　中呼喊》里，人物开始有了自己的声音，而且远比叙述者声音　这部小说，我们会发现，它同样涉及了人物的大量死亡，象弟　丰富。因此，《在细雨中呼喊》中的很多人物都获得了自己的　弟孙光明的死、父亲孙光才的死、母亲的死、继父王立强的　个性和命运轨道。譬如无赖孙光才各种绝妙的人生表演，完　死、同学苏宇的死……所有这些死亡不仅无一例外剥离了暴　全是人物在乖张的个性中自我奔跑的自然结果。无论是他对　力炫耀的成分，而且直接成为对苦难的有力控诉。在这部小　“英雄父亲”这一神圣荣耀的漫长而焦灼的期待，还是他对自　说中，余华赋予人物更多的命运色彩，使他们的死亡成为对　己久病不死父亲的种种愤懑和欺骗，无论是他对自己偷隋行　命运、对现实秩序，甚至对历史本质的一种反抗，是生命与历　为的明目张胆和大言不惭，还是他在亡妻坟前独自一人的深　史对峙后的一种悲剧性表达。死亡主题在这部小说中表达出　夜痛哭，都道出了这个乡村无赖的特有的生命形态，都是他　作者强烈的人道主义和悲悯情怀。　性格逻辑发展的自然结果。　《在细雨中呼喊》里的现实带有一种浓郁的阴沉气息，人　如果说在《在细雨中呼喊》中还保留了先锋小说的痕迹，　们生活在一个无爱的世界，人与人之间甚至是亲人之间没有　收稿日期：２００６—０４—０６　作者简介：赵江华（１９７３一），男，河南林州人，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ｏ４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一６６—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理解，没有同情和爱心，这是一个启蒙缺失的时代。到了《活　短期的“伦理尴尬”之后，表面上，是一乐对许三观的深爱与眷　着》，苦难意识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但是这种苦难是和亲情　恋感动了许三观，从而消除了这一尴尬。但实际上多年以来许　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小说中人物有了一种巨大的人性魅力。小　三观亦已注入的父爱同样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伦理基础。而且，　说主人公福贵年轻时沾花惹草，成性，将富贵之家弄得倾　他与一乐之间的血缘匮乏正是通过他对其更多的“献血”得到　家荡产。正是在这次事件中，福贵获得了精神震撼和道德警　了象征性的弥补。许三观的原始父性，终于超越了伦理，显示　醒，恢复了善良、同情的人性品质，意识到生命存在的责任和　了他的伟大与宽厚本质。　意义。特别是当他被抓为壮丁历时数年死里逃生之后，福贵虽　从余华的三篇小说可以看出余华对先锋小说的彻底　然在生活上陷入了巨大的贫困当中，但他的胸怀却变得更为　放弃。先锋小说由于对意识形态的反叛，进而过渡到对整个世　宽广。在一次次打击之下福贵找到了缓解苦难的有效途　界的反叛，导致了文学与小说和生活关系的彻底破裂。这种破　径——忍耐。正是因为忍耐的存在，使得这部小说变得沉郁、　裂造成了现实中价值——事实之间的辽阔距离，“实际就压制　悲苦而又顽强坚定，没有对不合理现实的血泪控诉，也没有撕　了‘关于历史的思想的作用’，也就此失去了把握永恒变化着　心裂肺的尖叫，只有福贵独自一人对苦难无边无际的忍耐。　的历史和现实的能力。”［４１余华的三篇小说是对世界活生　福贵对苦难的忍受并不是孤立无援的，而是建立在强大　生一面的再现。但余华又不象８０年代的作家一样在描写苦难　的人伦亲情之上。当他从战乱中逃回家里，妻子家珍说：“我也　时，突出政治背景，在宏大叙事中展示苦难。余华有意淡化政　不想要什么福分，只求每年都给你做一双鞋。”［１１（Ｐ３４）女儿凤霞　治背景，在小说的现实中不对具体时代语境和时代关系作更　送给别人之后又逃回来，福贵说：“就是全家饿死，也不送凤霞　多交待，而是让重大事件融人生活，与人物生命存在发生直接　回去。”［１１Ｐ￣５２）所有这些亲情间的温暖，一方面不断激发了福贵　关系。在《许三观卖血记》中，我们虽然也能品味到历史场景的　对活着的希望，另一方面，又使死亡本身变得更为伤痛。　残酷性，像“”中对许玉兰的批斗，许三观为了招待二乐的　《活着》完成以后，对苦难生存的全力关注，已渐渐成为余　生产队长而卖血喝酒的场景，都有鲜明的历史的批判意味。但　华精神深处的艺术目标。他不再冷漠地拒绝现实，也不再把自　更多时候，这种批判性也被淡化而努力表达出对现实的理解，　己放在现实生活的对立面，而是深入到悲苦的现实命运中，深　借助这种理解，丰满而生动的人物细节与人生情景就成了历　入到扭曲的人性状态里。通过自身独到的探索和体验将那些　史与与现实的主体，民间的人生和民间的场景就自然而然地　不合理的现实世界中的痛苦状态揭示出来，向人们提供人类　呈现出来了。　境遇的不幸，表达创作主体对世间温情与生存平等的捍　为了突出写作的民间立场，莫言严格地将写作者与“老百　卫，以及对多难的现实世界的深思和忧虑。　姓”的关系区分为高于老百姓的“为老百姓写作”和“作为老百　“艺术作品本身是我们观察和思考社会条件和社会形势　姓的写作”［５１，并对后者表示认同，这一区分得到了余华的首　的一个场合，有时在这个场合人们能比在日常生活和偶发事　肯。余华在写作中真正贯彻了民间的叙事立场，“在叙述的时　件中更贴切地考察具体的社会语境。”闭　余华转型后的创作　候，他试图取消自己的作者的身份，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位读　不仅形成了艺术作品的一个生活的“场合”，而且无不暗示着　者。”ｌ　】　这标志着知识分子放弃了启蒙主义的立场而返身民　我们存在的“语境”本身。如果说《在细雨中呼喊》是写一个孤　间，不再以知识分子的启蒙话语对民间进行简单的、性的　独的少年对生存苦难的体验，《活着》是写一个成人对苦难无　和充满优越感的批判，而是以民间自身的逻辑来揭示自身，展　边无际的忍耐，那么《许三观卖血记》则是在赞颂原始人性中　示出民间在种种外力压迫下真实的精神状态和生命形式。惟　的伟大父性。它的基本象征就是浓烈的父血。　其如此，文学才能抓住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为这个瞬间找到　《许三观卖血记》中的生存现实（“”、“自然灾害”以　一个讲述历史变化和现实矛盾的叙事，向时间的激流、矛盾的　及“”）充满了暴力、屈辱和苦难，正是在这样残酷、辛酸、　不可穷尽的复杂性以及意识形态的蒙昧发起攻击。ｌ　２ｌ㈣　屈辱的背景上，回荡与升腾着伟大而又温和的父性旋律。许三　余华的三篇小说可以看作是我们民族生存的巨大寓　观的父性是近乎原始的。它的原始性不仅超越了政治和历史，　言，但更是２０世纪后半期以来我们的生存现实。这样的现实　而且超越了伦理。在小说中，许三观最高的也是最基本的伦理　被作家以近乎无奈的温和加以展示，从而使作品更像是一首　追求便是社会层面上的“平等”以及家庭内部建立于血亲伦理　首跳跃着温和旋律的“很长的民歌”。　基础之上的“父性”的实现。许三观追求的平等，也不过是“和　他的邻居一样，和他所认识的那些人一样”，［３１（Ｐ　是一种原始　参考文献：　意义上的平等，而不是现在意义上的伦理原则。当他得知妻子　［１］余华．活着［Ｍ］．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１９９３．　与何小勇曾有私情并生有一乐之后，他甚至让两个儿子去奸　［２］杰姆逊．晚期资本主义文化逻辑［Ｍ］．北京：三联书店，１９９７．　污何小勇的女儿，并且以与林芬芳的私情来追求这种“平等”。　［３］余华．我能否相信自己［Ｍ】．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１９９８．　而其父性的实现，却因为一乐的问题陷入了相当深刻的伦理　ｆ４］蔡翔．何谓文学本身ｆＪｌ１＿当代作家评论，２００２（６）：３７～３９．　困境。也正是在这一点上，小说表现了父性的伟大。许三观是　［５］莫言．文学写作的民间资源ｆＪ］．当代作家评论，２００２（１）：０５～０８　在付出了多年原始性的父爱以后才发现一乐非其所生的，在　［责任编辑张明海】　Ｔｈｅ　Ｔｒａｎｓｆｏｒｍａｔｉｏｎ　ｏｆ　Ｙｕｈｕａ’Ｓ　Ｎｏｖｅｌ　Ｃｏｍｐｏｓｉｔｉｏｎ　ＺＨＡ０　Ｊｉａｎｇ－ｈｕａ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Ｃｏｌｌｅｇｅ，ＨｅＮａｎ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Ｘｉｎｘｉａｎｇ　４５３００７，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Ｆｒｏｍ　１９９０ｓ，Ｙｕｈｕａ　ｃｒｅａｔｅｄ　ｔｈｒｅｅ　ｎｏｖｅｌｓ　ｗｈｉｃｈ　ａｐｐｅａｒｅｄ　ａ　ｇｒｅａｔ　ｃｈａｎｇｅ　ｆｒｏｍ　ｃｏｎｔｅｎｔ　ｔｏ　ｆｏｒｍａｌｉｔｙ．Ｉｎ　ｃｏｎｔｅｎｔ，ｈｅ　ｉｍｐｒｏｖｅｄ　ｔｈｅ　ｔａｕｔ　ｒｅｌａｔｉｏｎｓｈｉｐ　ｗｉｔｈ　ｒｅａｌｉｔｙ，ａｎｄ　ｄｉｄｎ’ｔ　ｉｎｄｕｌｇｅ　ｉｎ　ｖｉｏｌｅｎｃｅ　ａｎｄ　ｄｅａｔｈ　ａｎｙ　ｍｏｒｅ．Ｉｎｓｔｅａｄ　ｈｅ　ｌａｉｄ　ｈｉｓ　ｓｙｍｐａｔｈｉｚｅｄ　ｅｙｅｓ　ｏｎ　ｔｈｅ　ｈａｒｄ　ｌｉｆｅ　ｏｆ　ｐｏｏｒ　ｐｅｏｐｌｅ　ｗｈｏ　ｂｅａｒｅｄ　ｆａｓｃｉｎａｔｉｎｇ　ｈｕｍａｎｉｔｙ　ｃｈａｒｍｉｎｇ．Ｈｅｄｉｄｎ’ｔ　ｕｓｅｔｈｅ　ｅｘｑｕｉｓｉｔｅｎａｒｒａｔｉｖｅｐａｔｔｅｒｎ　ｏｆｐｉｏｎｅｅｒｎｏｖｅｌ，ａｎｄ　ｓｗｉｔｃｈｅｄｔｏｔｈｅｔｒａｄｉｔｉｏｎａｌ　ａｒｔ．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ｈａｒｄｓｈｉｐ；ｈｕｍａｎｉｔｙ；ｔｒａｎｓｆｏｒｍａｔｉｏｎ　一６７—